无酒以游

来自西西里特大陆(头像是菜籽老师画的的阿贝少)

宁白」乌月行 (中)

这部分全篇回忆

所以不加下划线了

☞乌月行 上 

☞乌月行 下 

☞乌月行 终 



神并不都如人们传的那般清高孤傲,云来烟去。

至少宁峥不是。

他只不过是一个能耍点小把戏的高维意识体,除此之外与人别无两样。

人们的愿望他都会倾听。不过大多也都是一些保佑平安,来年有个好收成之类的。那些异想天开欲望作祟的他置之不理,不过他偶尔也会给乌月镇消除一点小灾小祸,也算是回应了他们的心声。

这样一直过了很多年,有一个女孩引起了宁峥的注意。

宁峥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天晚上。

晚上神庙并没有什么人来,更别说是一个落单的七八岁的小女孩。

小姑娘满脸灰尘,像是偷偷溜进来的,一双乌黑清澈的眼睛在夜晚烛火下看着很亮。

“为什么白天有那么多大人跪在这里,你真的能实现他们的愿望吗?”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宁峥挑眉听着她接着说。

“可是奶奶说能实现人们愿望的都是吃人的怪物,他们牙齿很长,一口可以把小孩子的头咬下来!”小姑娘说着说着自己抖了一下。

宁峥觉得好笑,却听见女孩子道。

“但是奶奶还是每天来你这许愿,爸爸也还是没有回来。”小姑娘垂下头,“妈妈早就走了,他们都嘲笑我没有爸妈,我不敢和奶奶说,因为她知道了会很难过,我好几次都看到她在偷偷哭。”

“如果你真的能听见我说话的话,可以送我一朵山桃花吗?我爸爸很喜欢这个,他看到了说不定就会回家了。”

宁峥很久没有听到如此纯粹而简单的诉求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看见女孩满是期待的神情,将一小枝山桃插在了女孩的发间。

女孩看不见他,但感觉到发间多了什么,她抬手一摸,笑了起来,眼里满是惊喜:“谢谢你!”

从那天起的很多个夜晚,女孩都会溜进神庙陪宁峥待一会儿,宁峥也乐意听她扯一些白天发生的事。

女孩好像是比同龄孩子懂事许多,又好像知道爸爸应该是回不来了,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再许过愿。

她是几百年来第一个和宁峥走的如此近的人。

宁峥看着她识字,念书,直至成年。

那天晚上女孩给宁峥跳了一支舞,她说叫《百花祭》。

裙摆所及之处山花尽开。

十年前神明赠她一枝桃花,十年后她以百花相还。

她是第一个来还愿的人。

那天晚上白若遥也难得夜访神庙。

饶是不解风情的白狐也安静的待在宁峥边上,看完了一整支舞。

后来白若遥来的频了,女孩也发现了九尾的存在。

白狐偶尔会变出耳朵尾巴来吓他,谁知女孩竟惊喜道:“你原来是月神的宠物吗?早就听说乌月山……”

没等她“听说”完,白狐就炸毛气的溜了。

宁峥笑的不行。

秉持着不该与人类一般见识的心态,白若遥依然每几天来一次神庙。

对于乌月山上的一神一兽来说,这种日子还是太短暂了。

他们看着女孩嫁人到有了一个女儿,她仍然每年来跳一支舞。

宁峥和白若遥见过很多坚持十几年几十年来神庙的人,但女孩人是最特殊的一个。

她后来来的次数少了,她终于再也跳不动了。

那是一年冬天,她最后一次踏进了神庙。

老女人憔悴干瘪,除了那双乌黑的眸子,宁峥再看不出她和之前那个少女的相似之处。

她说,他们过两天就要搬离乌月镇了,她女儿生了很重的病,要去城里看病。

临走前宁峥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他看见女人的肩抖了两下,取出一只山桃的枯枝放在殿前。

她的神色淡然从容,但宁峥分明看见她在哭。

但她又忽的笑了,像她八岁那年一样。

“那就……替我等爸爸回来好了。”

哪怕已经走到了故事的末尾,女孩也没有向月神许下一个正式的愿望。

无力感与失落感油然而生,宁峥不忍心再看向女孩离开的方向。
狐尾从后面缠上了他冰冷的手腕,带来一阵暖意。
“你想帮她。”
宁峥喉咙一紧,对上了白若遥的眼睛。
“我其实从来不信神,要有所获得必然有所牺牲。神不该成为无条件实现愿望的容器,那样你只会被情感支配,被欲望吞噬掉。”宁峥从来没有和白若遥说过这类话题,但白若遥能猜得出来,神不可能无所不能,承担信徒的愿望必定需要付出代价。
月神其实从来没有漠视过镇民的声音。
没有神不爱自己的信徒。
……
那天晚上过后,女人家孩子的病忽然就好了。
有人说看到那老女人晚上上山去神庙了,一定是月神保佑她女儿了。
女人想辩解但无济于事,大家都坚信是月神显灵了。
越来越多的人上山求神,越来越多的人得偿所愿,他们嘲笑那个可怜的老女人:
“阿嫂,月神大人显灵了就显灵了嘛,好事要大家一起分享,自己藏着掖着,这多不好嘛!”
不过后来就没什么人再关心那个女人了。
人们疯了一样涌入神庙,将他们的欲念毫无毫无保留的施加给了月神。
自野蛮愚昧荆棘中滋生出来的黑暗疯长,源于悲悯,也将止于悲悯。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和第千千万万个。
到后来宁峥已经无法解释最初心底的那片怜悯到底起源于何处,他只能被动的接受着信徒们的愿望。
愿力被一次又一次抽干带来的反噬痛苦且难熬,宁峥的精神力一点点磨损。他几次将自己封印五感沉入水底,但耳边仍然是细碎冗繁的祈求;他一次次跌入幻境最深层,睁眼即之昏暗;他看见无数只污浊的双眼尽是贪婪,一点又一点向他逼近……
他拒绝不了任何人。
神也要为自己的偏爱和任性付出代价。
意识陷入混沌,他常记起那天白若遥对他说过的话。
宁峥吃力地关上神庙的门,他终于维持不住人形,意识体被迫附在神像之中。
寒意卷着无力感袭上心头,他恍然中依稀看见了一抹闪过的白影。
说起来……小狐狸也好久没来了呢……


白狐从窗外一跃而进,在神像边化成人形。
气息还有些不稳,白若遥努力平定心神,却发现宁峥的意识体已经被磨损反噬到不成样子。
不用说他短期内根本醒不过来,哪怕再来几千几万年的修养,他都回不去以前的状态了。
实现一个愿望所要消耗的愿力就极大,更何况是一个镇的。
白若遥喉结滚了滚,挪开眼,攥着的手指骨节发白。
他不敢再看那个神像一眼。
只稍看见了一眼,他就能感受到那抹虚弱残破的神识被困在神像里战栗,愤怒与悲哀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白若遥喉咙里泄出一声呜咽,他颤抖着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却只接到一串滚烫的泪珠,几乎要灼伤那颗苟存着卑微跳动的心脏。
他一开始的确不赞成宁峥的决定。
但他不能改变宁峥的意志,也不想浪费他的心意。
白若遥之后又偷偷去看过几次那个女人。
她死了。
死在了山桃最美的季节。
有人说她死前几天在山桃树边站了很久,不知道在看什么。
白若遥没和宁峥说,他折了一只山桃,插在了神庙后面。
女孩的花季早已落幕,但他希望被宁峥许诺过的山桃永存。
从越来越多的人向宁峥许愿开始,他就没有再在宁峥面前出现过了。
他一直守在神庙外围,远远地望着殿中人。
他不明白神的职责到底是什么,但他觉得宁峥不该受困于此。
痛苦,愤恨,白若遥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且迫切的想要达成一个目标。
他垂眸,为宁峥供了最后一次香火,随即生生抹去了供牌上月神的名字。
自此,乌月镇再无月神。


白若遥带不走被困在神像里的宁峥,只能在神庙里守着他。
命运到底不肯眷顾他们。
镇民们围上了神庙,杂乱的脚步声,哭泣声,呐喊声交织着挤进白狐的大脑,他只感到一阵晕眩,化出兽形挡在神像面前。
“是妖兽!神与妖兽为伍,杀了他们!”
“杀了伪神!”
白若遥怒极反笑,只觉满目尽是荒诞,他无法接受宁峥一直以来为这些爬虫承担的痛苦,更无法说服自己任凭他们将月神抹杀。
他向第一个冲过来的镇民发起了攻击。
鲜血刹时溅上狐尾,白若遥感到体内一阵绞痛,但仍立于神殿之上。
人们畏惧的缓下了上前的步伐,其中一个像是带头的人喊道:“乌月山守乌月镇,乌月灵养乌月人,白狐,你是乌月山养出来的灵,伤害我们自己也会受到反噬,你没必要非得保护那个伪神。”
白若遥试了一下嘴角的血,忽然,他沾血的唇勾了下,弯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他哑声道:“听上去是个不错的建议。”
那人面色一喜,下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白若遥提着脖子拎到了跟前。
带血的九尾霎时在他背后绽开,白狐妖夜的红眸危险地眯了下,甩手将人重重的砸在了石柱上。
“不过我从不喜欢听人意见,所以……”他扫视众人,“你们也要与我作对吗?”
面前的镇民们有些畏惧地退了几步。
忽然背后传来“轰”的一声,白若遥双眸猛地睁大,看见神庙背后炸开一片火光。
木质的神庙一点就着,白若遥生生为神像扛下了成片火光,一根带火的横木砸在背上,他呻吟了一声,嘴角溢出点鲜血。
人群又拥了上来。
“他撑不了多久了!快杀了他!”
漫天火光中,白狐立于神像之前,与万人为敌。
他眼底泛红,抬手抓住自己的一根狐尾,一点一点收紧。
指尖泛出灵力的微光,那跟狐尾被自己亲手碾碎化成灵识碎片,消散在白若遥周身。
他脸色惨白,但身上的伤肉眼可见消失了一大半。
“你疯了?!你为了他……”一个镇民满眼惊惧,叫道。
白若遥笑了声,扼住他的脖子,“我有九尾,你呢?”他毫不在意的抹去反噬而渗出的血,利落的拧断他的颈脖。
“你们也有九条命供我杀吗?”
……
疯了似的镇民一次又一次冲上来,白狐已经到了极限。
狐狸出生即三尾,后面的狐尾都要靠汲取天地间至纯至净的灵力修炼千年才可幻化出一条,狐尾与狐心灵识相连,断尾等于剖心刮识,每断一尾于狐狸的反噬都是巨大的。
这种痛苦实在过于刻骨铭心,白若遥忍着灵识被剥离的剧痛,又帮宁峥挡下一次伤。
白狐像是从地狱人骨肉堆里爬出来的怪物,断了的右手靠一层皮肉堪堪挂着,他用自己的左手轻揽住神像的颈脖,像是恋人间的依偎。
仅剩的六尾裹住了神像,为他抵挡了剩下的攻击。
白若遥没有力气去说话,只是喘息着贴在了冰冷的神像上。
他是从这里诞生的,现在一切又回到了起点。
宁峥的心是冷的,他只能听见自己微弱的心跳,从始至终都是这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怨宁峥。
尾巴颤抖着,却从未从神像上移开哪怕一点。
突然,他恍惚中感觉一只手轻轻抚上了自己的脸颊。
那人声音飘渺,但仍同记忆中一般温润。
“走吧。”
虚无的灵体从神像中脱离出来,轻轻环了环白狐,像是在回抱他。
微弱的光线闪了闪白若遥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在逐渐愈合。
他感觉到那股气息越来越淡,慌乱的伸出手想去抓宁峥,指尖却只触及一捧带着凉意的月光。
成片的幻象涌上来。
笛声悠扬,白衣青年含笑的眸子注视着他,眼底好像沉着星宿。那道声音穿过了亘古,他听见那人在唤他:
“小狐狸,你可千万要活久一点,要是你走了,我可是会很寂寞的。”
他张了张嘴,想应声却说不出一句话,于是泪水先一步滑落。
他背弃世人而战,只窥见未来晦暗无光;他想沉溺于水镜虚幻的春日中放逐欲望支配自己,回头却发现自己早已置身火海。
他闭上眼,任凭火舌舔舐,却被一双手狠狠推了出去。
“乌月镇……不会再记得你。”
“千万千万,不要再回来了……”
白若遥睁大眼睛,泪水涌了出来,他拼命地想要看清火中那抹身影,却无法再靠近一步。
他无论如何嘶吼,哀求,挣扎都无济于事。
火浪最终湮灭了一切。
他的神明,坠入了永无止境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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